人魚唱遊

時序是西元一九四四年，背景是二戰末期千瘡百孔的戰亂連年。
資訊似乎刻意不給得太多，一切由觀者自行搜索拼湊。
彷彿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年代，卻又連結著許多歷史記憶。
那些讓我們用殘酷血腥仇視屠殺等極端字眼去詮釋的黑暗歲月。
一對長相俊俏的孿生兄弟，令人印象深刻的手足情深。
淡漠不帶情緒的冷冽調性，像是純粹在唸白著別人的故事。

父親送給他們一本厚厚的空白筆記本，臨去戰場前叮囑著：
「要把每天遇到的人事物一字不漏記錄下來。」
母親為使孿生子遠離戰禍而將他們交付給從未謀面的鄉居外婆，
揮淚離去前殷殷交代：「千萬不要停止學習！」
寫日記！勤學習！就是父母親給這兩個孩子留下的功課和教條，
也成為兄弟倆從今而後遵行不悖的生存最高指導原則。
他們彼此鞭策學習成長，並真誠無隱瞞地忠實記錄，
成就了現下在你我眼前開誠佈公的《惡童日記》。

惡童，餓童也。
突如其來的頓失怙恃，寄人籬下，三餐不繼，乏人關愛
（寄居在被村人稱呼「巫婆」的外婆家並不是一件溫馨的事），
只受過兩年半基礎教育的兩兄弟謹守承諾，用聖經自修。
他們背下十誡，不可殺人、不可姦淫、不可偷盜…..，
可眼前身處的這世界週遭，卻無一不把不可當可，
當不可大行其道，神父都不神父了，聖經是否只淪為錯誤的學習教材？
他們感到飢餓，身心靈都極度發慌的飢餓，他們需要填飽自己！
於是兩人重新擬訂課表，自製教材，以自成一格的法理宇宙，
承繼著母親所賦予的學習使命，朝著去除人性的方向走去而不自知。
昨日天倫夢已遠，我們要學習在亂世裡變強才能活下去！

「村裡的人都很弱！」
兄弟倆用這個觀察再對照自己飽受欺凌的遭遇和生活事件，
立下了學習進程與目標：
怕被打罵，就彼此咒罵鞭打到習慣為止。
怕受挨餓，就施行絕食訓練到習慣為止。
身體的忍受度提升了還不夠，因為心靈還脆弱著，那就割捨吧！
當意識到對母親的思念是弱點的時候，就放火燒照片燒信件。
當發覺殘酷是生存之必需時，就有計畫地從甲蟲開始練習殺生。
當瞭解真相不重要謠言才可怕，就大無畏地勒索說謊偷竊…..。

這是一個文明的孩子因戰火被野放後自己長大的可怕故事。
而那些所有在這個村子裡與兩兄弟曾經交會，
讓純真小男孩逐步蛻變成詭異陰森如鬼魅般惡童的人兒啊！
當烽火的摧殘讓受創的心靈導致行為的病態變成常態，
當人在流離失所之後重新立足尋找苟且偷安的求生定位，
其價值觀已非世人常理所能置喙，
一切原始野蠻扭曲變形的形容詞彙，是從正常人眼裡看出去的，
（更何況這還只是個「遠離戰火」的淳樸小村莊而已。）
而這些被人以異色看待的「自身」又是作何感想呢？
淪喪下的道德還能不能稱之為道德？
可他們仍究依著自我認知的邏輯與秩序在運轉啊！
電影不時透露出兩兄弟的自律、悲憫、正義之心又是什麼呢？

「我們只想戰勝疼痛、寒冷、和飢餓。」瞧初衷如此基本必需。
當學分一堂一堂修完，成就一項一項達成，自己還能是自己嗎？
當身為人的喜怒哀樂痛，情緒與感官的知覺訓練到麻痺之後，
靈魂還住在身體裡嗎？
又當生活的一切退回只求生存的狀態，誰還在乎靈魂是否附體？

我無法看著如此純真的臉孔將之視為惡，直到劇情發展急轉直下。
親人的出現正是驗收學習成果的最佳時機，
也讓兄弟倆替自己規畫了「分離」的最後一課。
就像之前循序漸進的每一個練習一樣，不滿分，不罷手。
要練習習慣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
直至感覺躺在眼前踩在腳下的屍體，皆與甲蟲無異。
至此，惡童不僅只是餓童，應當是真惡了吧？？？

主人翁的表情愈是木然，愈是讓我情緒悵然而思緒譁然，
顯然在我的解讀與感受裡，這雙生兄弟是在學習去人性化，
在電影屏幕前的我，正親眼見證怪物／獸性的誕生。
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不是在湊字數，而是腦中突然天外飛來這麼貼切的一句。
道理鏗鏘，然應用的結果南轅北轍。
戰亂頻仍，學校失能，自修學習換來了斷情絕愛的兩隻獸，
但無論如何論罪，再罪也罪不過戰爭。

《惡童日記》改編自雅歌塔‧克里斯多夫【惡童三部曲】的第一部同名作品，是作者以自身童年經歷寫成。篇幅精簡省略卻仍深駭人心，時而匍匐低吟時而一躍竄出的配樂，更控制著觀影者的心跳頻率，後座力在觀後數日綿長發酵。

忍不住頻頻回想雙胞胎在前往外婆家的火車上，不經世事的懵懂神情。
今昔已不堪對照，怎堪對照？

那些關於殘缺的空洞的無法彌補的可能有的遺憾情緒甚至驚人真相，對於現階段的惡童來說也許無感無視，但隨著年歲漸長烽火漸遠，這些兒時的經歷與記憶會不會逐漸擴散終至形成一面巨牆反撲，吞噬人性漸生的自己？還是會鼓勵自己回頭面對呢？另外尚未改編的第二、第三部曲，【二人證據】、【第三謊言】，給了我又愛又懼的好深好深的期待。

《惡童日記》Le Grand Cahier
上映日期：2014-04-11
類　　型：劇情
片　　長：1時49分
導　　演：亞諾斯薩茲（János Szász）
演　　員：安德拉斯傑曼特（András Gyémánt）、拉茲洛傑曼特（László Gyémánt）、歐索雅托特（Orsolya Tóth）、琵蘿絲卡莫納（Piroska Molnár）、烏力克湯姆森（ Ulrich Thomsen）
發行公司：CatchPlay Classics
官方網站：https://www.facebook.com/CatchplayClass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