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光景》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說愛－人魚唱遊

什麼樣的人，會出於自由意志選擇用安樂死的方式來結束生命？他們的出發點究竟是為了自己的尊嚴，還是為了不拖累別人多一點？評價這樣的人，要說是勇敢，還是懦弱？是心眼不開，還是想得透徹？

剛出獄的中年男子亞蘭，在身無分文又求職無門的窘境下，只得回去找獨居的老母親伊薇特同住，魯莽不羈的兒子與優雅潔癖的母親在相處上形成格格不入的對比。同樣逞強不甘示弱的個性讓倆人即使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也不願意同桌吃飯，媽媽看她的電視，兒子聽他的廣播，夾在兩人之間的，是一條左右逢源，吃飽睡好的狗，而瀰漫在空氣裡的，是滿滿的安靜沈默和彆扭，與彼此都說不出口的，那份幽微的，血濃於水的其實我愛你。

偶爾爆裂的劍拔弩張，是這部平靜電影裡僅有的高分貝。當亞蘭對著母親叫囂嘶吼，母親驚嚇顫抖的囁嚅，不知有多少觀眾同時觀照聯想自己，亦曾這般對待父母？也唯有如此至親，才能容忍子女放肆，即便委屈，即使嘔氣，仍究難以離棄，展現無盡包容。

伊薇特的遲暮人生，日復一日的起床睜眼過日子，沒有老伴陪伴，與獨子又是心結難解，時間多得可怕，卻又少得可憐。居家一塵不染，起居有條不紊，餐桌是她的重心，無論飲食、針線、拼圖，都在這張桌子上完成；難得端莊外出，目的地卻總是醫院。

亞蘭無意間發現母親的隱瞞與意圖，她得了癌症，並且不久人世，還想躲起來安樂死。亞蘭無措面對衝擊，卻也似乎只能無能為力的接受，陪她聆聽安樂死業者的解說，簽約，履約。

春日，光景。在兒子陪伴母親前往瑞士「執刑」的沿路，儘管江山多嬌，景色如畫，都成了無心欣賞的殘山剩水，徒留冷冽的美麗。然而，失溫的從來就只是心境，影響不了美麗的本質，當優雅的面具在死別面前崩塌，裸露出壓抑已久的情緒，激動的淚水讓冰冷回溫，瞬間融化根深柢固的城牆。此時的失控脫序，一句發自肺腑的孩子我愛你，把溫熱的情感留下來，讓人生走到末途，又重回美麗。

因自認沒得選擇只好配合的亞蘭，會不會後悔？一直認定這就是自己要的依薇特呢？如果一切只是預演，還可以重來，會不會有更精彩的故事寫在結局以後？安樂死的工作人員再三確認客戶心意，還強調隨時可以在最後一刻說不，但難道跳樓的人能夠在下墜到一半的時候喊卡不墜嗎？業者的慎重，到底是來自尊重，還是話術，我們不得而知，看著依薇特走進指定行刑的度假小屋，不禁讓我想著已經有多少人在同樣一棟房子同樣一張床上同樣安詳或後悔不及的死去…。安樂死的最大爭議之處，大概就是在這裡吧！

平淡、平靜、平實，不摻雜媚俗討喜，高度生活化的劇本與不著痕跡的精湛演技，《春日光景》展現出厚實又內斂的情感張力，擲地有聲的沈默與留白，在我心上綿長敲打。